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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7章(2 / 2)

当听到个妆匣子都被叫价一千五百两,便是贾母心里也是一惊,不免暗暗咋舌。不过是个妆匣子罢了,顶多是弄快玻璃当镜子,怎么就叫到这么高的价钱。

“宝玉,是不是这么回事?”即便心里觉得贾琏不敢跟自己说谎,贾母仍旧是柔声问了问怀里的贾宝玉。待见到他埋在自己胸前的脑袋点了点,方才更加放柔了声音,笑道:“傻孩子,这有什么好难过,就像你琏二哥说的,赶明儿叫人去琉璃坊买个回来便是了。”

“今个儿也是怪祖母我,叫你没带够了银子。下回咱们若是再去的话,定不会再出这种状况了。到时候啊,甭管你想要什么玩意儿,都只管买回来便是。咱们家缺这个缺那个,却又怎么会去了你的东西。我的傻宝玉,快别难受了,来,给祖母笑一个。”

大概是被哄得心情转好,抑或者是贾母的话又给了他底气,贾宝玉“噗嗤”地笑了一声,微微抬起头来。祖孙两个相对而视,彼此之间的浓浓情意简直叫人咋舌。

至少,琏二爷就是有些目瞪口呆的。

“老祖宗,我是想拍下那妆匣子给林妹妹的。她、背井离乡、不远千里来到咱们家,我都还没送她份见面礼呢。我就想着这就快过年了,想叫她能开心一些。”说到这儿,贾宝玉一嘟嘴,小声嘟囔道:“谁想到,不知叫哪个小孩儿家给搅和了。”

“好,好,好,宝玉你是个好的,你林妹妹若是知道了你如此为她着想,便是没有妆匣子也定会开心许多。咱们也不着急,等过了年再送你林妹妹便是。”听到孙子如此关心外孙女,早有心将两人凑对的贾母喜不自胜,抱着宝贝孙子摇了摇。

“还有,不光是这个。老祖宗,我瞧见了琉璃坊用玻璃镶嵌的门窗,真是又透光又挡风的。本想着能给您这里也换成玻璃门窗的,可谁知道,谁知道……”仿佛又想到了琉璃坊里的场景,贾宝玉重又变得讷讷的。

宝贝孙子实在是孝顺已极,贾母就别提有多欣慰了,笑盈盈地哄问道:“谁知道怎样,跟祖母说道说道。”

可惜不论她如何哄逗,宝贝孙子都支支吾吾地不肯答话。时间一长,贾母不免有些无奈,只好抬眼向贾琏看过去,示意他讲讲出了什么变故。

琏二爷本坐在一旁椅上打瞌睡,被贾母咳了两声方强打起精神来,将玻璃门窗的事讲了讲。其实他都觉得荒唐可笑,完全弄不明白贾宝玉到底在颓丧、抑郁些什么。

是,荣国府乃是开国勋贵,四王八公之一,威名赫赫地位崇高。可是,那是在几十年前,是曾祖爷爷还在的时候。

到了祖父当家的时候,荣国府虽然还挂着国公府的名头,就已经大不如前了。至少,老太爷这位国公从不曾任过实职,就是赋闲勋贵而已。就更别提现如今的他爹了,那就是个一等将军,还是个除了俸禄啥都没有的将军。

所以,这个贾宝玉到底是凭什么,认为自家是能够跟那许多当朝亲王、郡王们媲美的?!到如今猛然间发现自家不如人家了,就仿佛遭了晴天霹雳一般,把自己弄成了个受了委屈的鸟,就知道找个地方埋了脑袋,权当露在外头那屁股不是自己的一样。

听完贾琏的话,贾母也是默默无语的,不知道该如何跟她的宝玉解释。他们荣国府是显赫得很,但却也不是特别特别显赫的,而是处在一个十分……微妙的地位上。

这想法若是让琏二爷知晓了,怕是会在心里将老太太笑话死。什么微妙不微妙的,明明就是尴尬好么!

最终,贾母也没能彻底开解了宝贝孙子,反倒是把自己也弄得颇有些闷闷不乐。怀念起当年的风光威势,难免就在心中厌恶起害得她风光不再的罪魁祸首来。

于是乎,接下来的几日,赦大老爷没少打喷嚏。

可即便是这样,大老爷也没忘了给密云的儿子和侄子送去年货。腊月二十七那天,赦大老爷给密云的最后一批年货送到了。而紧随其后的,乃是王夫人派过来,召唤的贾小环母子回京的钱华等人。

钱华原是荣国府的买办,自周瑞死了之后,王夫人便将他提了上来。这钱华娶的也是王夫人的陪嫁,一直以来都是周瑞的后备人选。周瑞死了之后,这钱华便是最高兴的人之一。

一听见刘三的禀报,贾小环便黑了小胖脸,牙齿磨得咯咯响。他奶奶.的,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不成。没两天就过年,这时候叫他们娘儿俩回去,姓王的女人想干什么?

小爷就是想跟娘亲好好过个年啊,特么地为什么就这么难?!

“去,也到饭时候了,先安排他们用顿饭再说。”贾小环已经打定主意,是绝不会这时候回京的。那既然他这当主子的都不回去了,旁的人自然也别想回去才对。

……

荣国府里,王夫人从天明等到天黑,又从天黑等到天明,连着等了两天,却愣是没能等到要见的人。她的内心是阴翳的,明明该是临近新年心情放松的时候,她心里却是沉甸甸阴森森的。

因着当主子如此,王夫人那整个院子气氛都是沉寂阴郁的,就仿佛笼罩在浓密的阴霾之中。各个丫鬟婆子,甭管是有没有体面的,皆是小心翼翼、谨言慎行,便是大气儿都不敢出。

往常能贴身伺候主子的大丫鬟们总是志得意满的,在小丫鬟、粗使婆子等跟前儿总要有些傲骄之气;可如今却是全然颠倒了过来,就因着不能躲得远些,四个一等丫鬟个个儿都挨过罚,脸上看着还是光洁干净的,可那身上的青青紫紫真是……

唉,造孽啊!

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九,还是没见着钱华把人给押回来。王夫人便知道,姓赵的贱人和那下流种子怕是长本事闹事儿了。

自个儿派过去的人,想来已经叫拿捏住了,若是就这么放任他们不管,她是绝不甘心的。

更甚者,王夫人还联想到了周瑞两口子的死。以前没深追究过,现今想来他们也不是凭白染上天花的,同那贱人、贱种脱不了干系。

只是,偏这会子正要过年,明儿就是除夕了,阖府上下都是忙得脚不沾地的,她手头上也派不出人手来,少不得……

王夫人眼神一闪,顿住捻动念珠的手指,将珠串稳稳套在腕上,平声道:“金钏儿,取我的大衣来,随我去向老太太问安。”

没错,她已经在荣国府当家二十年了,可这府里最有权势的从来都不是她,而是坐在荣庆堂里的那……老不死的。如今既然赵贱人跟那贱种露了马脚,正好也该叫老东西知道了,亲自下手处置才是。

毕竟,那贱人当年还是老东西塞给老爷的呢。就叫她这做儿媳妇的好好瞧瞧,老不死的是如何知错改错的吧。

荣庆堂里,今天的气氛不错。贾宝玉,贾氏三春并表姑娘林黛玉都聚在老太太跟前,另有长孙媳妇李纨、二孙媳妇王熙凤也都围在边上凑趣儿,一群大大小小的女人腻歪着,可不止是一台戏那么简单了。

王夫人刚刚走到上房门口,门上的锦帘都还没掀开呢,便能听见里面嘻嘻哈哈地说笑声,让她难免心中不悦。

凭什么,她接连几日都是心情沉郁的,这些人竟然全不顾她的心情,在这里嬉皮笑脸、闹闹哄哄,简直不成体统。

光是如此也就罢了,更岂有此理的却是,这起子不成样的蹄子们自甘堕落还不算,竟然还敢带歪了她的宝玉,都是合该下地狱的。

这其中最可恨的,便是那老不死的。也不看看多大年纪了,整日里还把宝玉拘在身边,弄得宝玉成天跟着一起子小蹄子混在一处,什么样的好名声都给败坏了。她的宝玉衔玉而诞,任谁都知道是个生而不凡的,可别当她不知道,如今外头都是怎么说她宝玉的。

“哟,太太来了,您快坐,我们方才还在说,待会儿就去请您来,陪着老太太摸花牌呢。可巧儿您这就来了,这大概就是那什么心有灵犀了吧。”

对上王夫人,王熙凤这做侄媳妇的可比人家儿媳妇亲近多了,也不等王夫人向贾母见礼,便小碎步地笑迎上去,扶着王夫人走到贾母跟前。

进门之前,王夫人便整了整神情,此时脸上虽然仍是木讷的,却显然比在荣禧堂时柔和了许多。她先是向着贾母问了安,又向给她问安的晚辈们点点头,最后眼睛落在了贾母的身上。

“老太太,这不是要过年了,我前儿叫人送了些钗环簪花来,想着给姑娘们添添光彩。方才叫人送到碧纱橱林丫头那儿了,正好姑娘们都在这儿,不如就叫她们都过去挑挑看吧。”此时的王夫人,分明是个慈祥和蔼,疼爱后辈的贵妇人。

“另外,珠儿媳妇和凤丫头你们也去看看,一则帮着姑娘们参谋参谋,二则若是看见喜欢的,也好挑上两件吧。”她是有话要跟贾母说的,这些人在跟前儿都是碍事的。

虽则还有个宝玉,她并没有吭声,但这孩子是个什么性子她还不知道?好好的孩子,叫老不死给惯得,哼!

结果也果然如王夫人所料,贾宝玉都不用她提,自个儿就兴冲冲地跟着姊妹们去了。事实上,除了调脂弄粉之外,宝二爷对于精美别致的饰品也是很感兴趣的。

贾母自从这儿媳妇开始打发小辈们便敛了笑意,懒洋洋地歪靠在座椅上,想要看看她这是又闹出了什么事。大年下的,这蠢女人最好是聪明点儿,别整出什么不好收拾的事情来,让她这么大岁数了,还不得安生过年。

心里面有了章程,贾母只冷眼瞧着王夫人发挥,擎等着看她能给自个儿出个什么难题。这女人若是真敢作妖的话,少不得又得受一次收拾。贾母有时候也感叹王氏这女人的执着,明里暗里跟自己斗了那么久,从来都没赢过,怎么就是不长记性你?!

“老太太,这眼看着就除夕了,环儿那孩子可还在密云庄子上呢。说起来,这过年就是该阖家团圆的,那孩子既然没染上天花,也该把他接回府过年才是。要不然赶明儿开祠堂祭祖的时候,冷不丁少了个子孙,祖宗们岂不是要问。您觉着呢?”

环儿,贾环?几个月没听人提起那个庶出的孙子了,冷不丁听王夫人说起他,贾母还险些没能想起来。略一愣怔才想起几个月前的事,不免有些先发制人地道:“难得你还能想起那孩子来,我还当你根本就将他忘了呢。既如此,派个人去接回来便是了,还来跟我知会什么?”

“老太太教训的是。”王夫人微垂着眼帘,捻动佛珠的手指顿了顿,静静地认了个错儿,又道:“我也是惭愧得很,比不得老太太您时刻都惦记着小辈们。我这还是听人提起了,才想起环哥儿母子的。您想来不知道,前两日有人在京里面见着那母子两个了呢。”

贾母闻言就挑了眉,坐着姿势总算是有力了些,只是仍旧未接言。事实上,以她对那母子两个的了解,大的又蠢又愚,小的顽劣泼赖,哪个是能私自跑进京来的?再说了,若是真跑进京来了,现在人在哪儿呢?竟不知道回府了不成?

“原先我也是不信的。且那人还说了,他们母子不光是进京,还大手大脚地两三天就花了几千两,这我就更不信了。咱们家素来都是举止规范的,何曾有过大手大脚的时候,断不会教坏了小辈。”

王夫人暗暗瞥一眼贾母,见她脸上不见变色,便知道这老婆子是不信她的话。不过,她也并不在意,接着道:“这不,我前儿就派了人去接,可谁知道……直到如今也仍旧没见着人啊。老太太,您觉着这是怎么回事,又该如何是好啊?”

贾母这回是真皱了眉,问道:“你派去的人呢,也没回来?”

“可不是没回来,是以我这心里放不下,实在坐不住了,只好来跟您禀报。老太太,您说……会不会是赵姨娘她,做出了什么不能容的事情,儿媳妇真是担心啊。如今转眼就要过年,万一闹出什么事来,咱们国公府的体面可就全都……唉!”

贾母眼睛定定地看着王夫人,却见她只兀自微垂着脑袋捻佛珠,心中不免又是可气又是可笑。气,是气这女人竟然还真敢给她出难题,倒是学会蹬鼻子上脸了;笑,则是笑她是个不识好歹的蠢货,一辈子都没学会长记性。

不就是一个奴籍出身的姨娘嘛,能闹出多大的事来,还能捅破天不成?也是正好,她便接着这件事,再给这蠢儿媳个教训,看看她到底能不能学聪明一点,长长记□□。

“鸳鸯,去把琏儿给我找来,我有事交代他去办。”贾母有意再次立立国公太太的威,扬声向守在上房门外的大丫鬟吩咐道。

琏二爷走出荣国府的时候,整个人还是懵圈着的。老天爷呀,荣庆堂那老太太也不知道是出什么幺蛾子,明天就是除夕了,这会儿竟然让他往密云庄子上去。

为的是什么?接二房的环哥儿母子俩。还是那句话,老天爷呀,那母子两个同他是什么关系,竟然叫他个当侄子,去给二叔接小妾,这也……未免太不知道忌讳了吧!?他可是记着,那赵姨娘只比他大三岁,还是五岁来着?

“你这又是要往哪儿晃悠,要过年了也不知道在家呆着。”

琏二爷猛地被这声音惊动,一抬眼便瞧见自家老爹刚出黑油大门里出来,连忙躬身请安,“老爷,方才老太太有吩咐,命我往密云庄子上去,把环哥儿他们给接回来。”这老爹也是够了,自个儿不也是一身外出的打扮,还来说他,不知道什么是言传身教啊?

赦大老爷本没将儿子外出当回事,此时闻言登时停住了脚步,挑眉道:“接他去?早干嘛去了,这时候了你们倒是不嫌晚,就不怕人家嫌弃?还有,怎么是叫你去呢,二房又不是没男人了。政老二是缺胳膊还是短腿儿了,支使起你来倒是干脆,你小子就指望着跑腿儿活呢?”

琏二爷暗自诧异今儿老爹的话多,也不愿跟他歪缠,只讷讷地地着头听。他指望着老爹念叨腻歪了走人,他也好去办老太太吩咐的差事。左右,他倒是挺厌烦挺他爹絮叨的,都是光放屁不干事儿的。

他琏二好歹也是荣国府正正经经的长子嫡孙,还能真稀罕干这跑腿儿管家的活儿啊?!要不是府里的形势将他逼到了这步境地,他能这么自甘下贱嘛?!他倒是想当个明堂正道的勋贵公子,可谁叫他没摊上个能靠得住的爹呢!

嘁,这会儿倒是数落起他来了,早干嘛呢?!

赦大老爷嘴上念叨着儿子,心里头对他其实也有着愧疚,这孩子确实是叫他耽误了啊。好在,现如今他摊上个有造化的侄子,提携得他也有了指望,断不能再叫儿子耽误下去了。

正好,这时候大老爷等的马车来了,也不管贾琏受了谁的啥吩咐,大老爷拉着儿子就上了马车。

“老爷,咱们这是上哪儿去啊?我这还……”贾琏直到被按在了马车的垫子上才癔症过来,控制不住地抽了抽嘴角,问道:“算了,我先陪您办了事便是。”

“得了,跟着你老子出门,少不得有些好处给你,别给你老子摆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儿。”赦大老爷一大巴掌拍在儿子背上,对于儿子背脊的厚实程度颇为满意,当即便眯起了眼睛,“带你去个好地方逛逛,若是看上有喜欢的物件儿,就当是老子送你了。”

“算起来,你现如今都已经二十二三了,我这个当老子都还没送过什么物件儿给你。”大老爷说着,神情便有些怅然起来,但很快又回转了,勾起嘴角拧一把儿子俊脸,“这一回就当是补给你小子的,算你二十三年,一年一件儿,只能少不能多啊。”

若非是还知道跟前儿坐着的是个活人,琏二爷是真想撬开这货的脑壳来,看看里面是不是已经成浆糊了。贾琏抚上自己被拧了把的脸蛋,总觉得这块肉已经不属于自己了。

眼前这人,怎么可能是他老爹?居然要送他东西,还是一年一件儿地送,呵呵……送到不会是毒.药吧?!他其实是想吓唬死自己,对不对?

“您到底要带我去哪儿?”

“咳咳,也不是什么稀罕地方,前几日你也是去过的。”赦大老爷有些自豪,挺了挺胸脯,故作不怎么在意地道:“就是那个琉璃坊,你不是去过它的拍卖会。”

“琉璃坊?”贾琏盯着他老爹,慢慢瞪圆了自己的桃花眼,与他爹那双相似的桃花眼大眼瞪小眼,“也就是说,你打算在琉璃坊,顺便送我二十三件玻.璃物件儿?”

说这话的时候,他特意加重了“玻璃”二字的分量。

“是啊,喜欢不喜欢?高兴不高兴?老子对你好吧?”赦大老爷十分干脆地点头应是。昨晚是琉璃坊最后一场拍卖会,他这会儿是被叫去看账的,然后确认清楚户部欠账的单子。

贾琏自打那问话之后,就紧紧闭上了嘴巴,一句话也没再跟赦大老爷说。他兀自低着头坐在那儿,默默地不知道再想些什么。

腊月二十九注定是个矛盾的日子,许多人忙碌着脚不沾地的,却也有许多人闲逸着,同样是脚不沾地的。

这闲逸者当中,少不了在炕上打滚儿,想要再补一觉的贾小环。当然,根据环爷自己的说法,就是小爷他正在思考,思考着未来要如何生存下去。

作者有话要说:  晚上应该,可能,大概,也许……还有。